當天氣進入到秋冬轉換之際,氣溫一下熱一下冷,最常聽到一聲💥”碰”💥,磁磚因為熱脹冷縮不是翹起就是爆開,也就是俗稱的”彭共”。
昂睦在這邊提醒大家若發現磁磚有裂縫時,可先敲敲看磁磚表面,若只有一兩塊隆起破裂,進行修復即可,千萬不要這片地板或是牆壁爆光光才後悔莫及🤦♀️🤦
一般來說家中地磚隆有四大原因:
1、地磚縫隙尺寸處理不當,磚與磚之間的縫隙太小,就容易引發磁磚層的拱起現象。
2、裝潢的時候,師傅鋪貼磁磚若整平方式偷工減料,也會造成磁磚翹起現象。
3、另外就是在貼地板磁磚時,最初鋪設的水泥地面的品質較差,磁磚的水泥與原來的地面結合度不佳,地磚隆起的問題也是很常見。
4、當氣溫變化劇烈變化時,最容易導致磁磚爆裂,無論任何品牌或是材質的磁磚都會受到熱脹冷縮影響,遇到太大的溫差變化,爆裂的情況時有耳聞。
昂睦提醒各位,若磁磚爆裂面積沒有很大的話,要趕緊找施工團隊敲破切開,否則底下的空氣產生推擠效應,一些不夠牢固的磁磚就會一直被擠壓出來,到時磁磚就像跳舞一樣🤸♀🤸,一塊塊隆起,到時修補會非常不容易喔。
要怎麼處理磁磚彭共?
昂睦處理的方式通常有兩種,一種是打掉重鋪,另一種則是局部修復,說明如下:
(一)地板磁磚打掉重鋪
當家裡遇到大面積的磁磚爆裂、隆起,也就是整個地面結構已經被破壞,如果單單只要局部修復,全部重新鋪設雖然會比較花時間、費用高一些
但是打掉重鋪,才能確保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獲得較好的施工水準,這是一個比較安全的作法。
如果選擇全部打掉重做,這麼浩大的工程建議昂睦多年來的經驗豐富,可視家庭需求與我們討論是要改用木紋地板或是一樣鋪設磁磚。
(二)局部修復磁磚
若發現家中磁磚只有輕微裂縫時,可先觀察地板表面,如果只有三到四塊隆起破裂,那麼趕緊進行局部修復即可,否則等到整片澎共,再請地板修繕來處理,那絕對非常劃不來。
昂睦所提供的磁磚修補技術有五大特點👍:
尤其灌注修補工法與傳統泥作工法最大不同在於灌注修補工法不需要敲除磁磚,另外除了方便針頭注射,必須切開磁磚的切割聲外,幾乎沒有噪音跟灰塵
通常只要一兩天時間就能完工,民眾不必搬家拆裝潢,施作費用也最經濟實惠
而且灌注工法最大特點就是不會有水泥,所以施工的時候,不會讓家裡灰塵滿天飛舞,不需要二次清潔
我們的施作案例
局部施工
地板重鋪
臺灣氣候溫差大,有時也有地震,磁磚膨脹爆裂問題時有耳聞,所以平時要觀察磁磚是否有隆起或輕微裂縫的現象,建議就要及早處理與補強
當您有遇到這樣的問題,歡迎加入我們的LINE或是臉書,拍照給昂睦專業施工團隊,讓我們搞定您家中磁磚爆裂的問題喔💪
連絡電話:03-667-0518
公司地址:300新竹市東區東大路二段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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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磚使用的時間久了,經常會出現各種問題,那麼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桃園浴室整修磁磚收費
一、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是什麼呢
1、自爆,地磚鋪設的時間久了也會出現自曝,因為室內溫度變化導致瓷磚受到牆體的壓力,時間久了就會自爆。 苗栗瓷磚凸起破裂收費
2、熱脹冷縮,這種情況經常發生在夏季,不同材料的伸縮係數不一樣,牆體的主要材料為鋼筋混凝土,與它比起來瓷磚的伸縮性數要小很多,那麼當溫度變化時,瓷磚幾乎沒有變化,即溫度下降時牆體就會收縮,而瓷磚收縮的很慢,這就會使瓷磚被牆體擠爆。
3、粘合劑品質差,一般鋪貼瓷磚都會拿水泥砂漿為粘貼劑,將水泥與砂漿依照1比1的比例配比,假如配比不恰當,則無法達到需要的粘度,苗栗瓷磚翻新推薦此外砂子的含土量太高或品質不達標,也會導致粘貼不牢固,從而出現瓷磚空鼓、脫落的情況。
二、瓷磚鋪貼的注意點是什麼呢 苗栗磁磚施工修繕推薦
1、選購瓷磚時要確保外層包裝上面的各種標識齊全,像是型號、顏色、尺寸等等。
2、同一平面施工的瓷磚型號與尺寸必須統一,否則就會影響到整體的美觀。 桃園磁磚翻修費用
3、鋪貼瓷磚以前需確保牆面平整穩固,因此需對牆面做處理,像是找平、噴水、除雜等等。 苗栗磁磚破裂高低不平修復
4、鋪貼的時候必須做好各個步驟的檢查與複查,假如是大面積的施工領域,需將它分成幾個小湯圓來檢驗,正常是每50平米當做一個檢查單位。
苗栗地磚破裂翻修推薦小編總結:以上就是地磚爆裂拱起的原因,從上述文章我們可以看出,導致它爆裂拱起的原因主要有三個具體是哪一種?
只要依據自家的實際情況來判斷。我們在處理這種問題時,需依據它的緣由來選擇恰當的方法,這樣才能夠在達到修理目的的同時避免很多麻煩,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桃園浴室整修磁磚翻新費用
冰心:姑姑 “她真能恨得我咬牙兒!我若有神通,真要一個掌心雷,將她打得淋漓粉碎!”他實在急了,本是好好地躺著呆想,這時禁不住迸出這一句話來。 我感著趣味了,卻故意的仍一面寫著字,一面問說:“她是誰,誰是她?” 他氣忿忿的說,“她是姑姑。”說著又咬牙笑了。 我仍舊不在意的,“哦,不是姊姊妹妹,卻是姑姑。” 他一翻身坐起來說:“不是我的姑姑,是一個同學的姑姑。” 我說:“你就認了人家的,好沒出息!認得姊姊妹妹也好一點呀……” 他抱起膝來,倚在床闌上,說:“你聽我說,真氣人,我上一輩子欠她的債——可是,我是真愛她。” 我放下筆看著他,“哦,你真愛她……” 他又站起來了,“我不愛她,還不氣她呢!她是個魔女,要多美有多美,要多壞有多壞!自從愛慕她以來,也不知受了多少氣了。我希望她遇見一位煞神般的婆婆,沒日沒夜的支使欺負她,才給我出這口氣!” 我看他氣的樣子,不禁笑說:“你好好說來,你多會兒認得她?怎么愛的她?她怎么給你氣受?都給我說,我給你評評理。” 他又坐下了,低頭思索,似乎有說來話長的神氣,末了嘆了一口氣,說:“我真認命了!去年大約也是這春天的時候,神差鬼使去放風箏,碰見她侄兒同她迎頭走來,正打個照面,好一個美人胎子!她侄兒說,‘好,你有風箏,咱們一齊去,——這是我姑姑。’我頭昏腦亂的叫了一聲,這一叫便叫死了,她其實比我還小一歲呢。我同她侄兒舉著風箏在前走,連頭都不敢回,到了草地上,便放起來。誰知從那時起便交惡運,天天放得天高的風箏,那天竟怎么放也放不起來,我急得滿頭是汗。她坐在草地悠然的傲然的笑說,‘這風箏真該拆了,白跑半天。’笑聲脆的鳥聲似的;我一陣頭昏,果然一頓腳把風箏蹈爛了,回家讓哥哥說了一頓! “倒霉事剛起頭呢,我從此不時的找她侄兒去。她侄兒也真乖覺,總是敲我竹杠,托我買東買西。要不是,就有算學難題叫我替他做,我又不敢不替他做。每回找他之前,總是想難題想得頭痛,交卷時她侄兒笑臉相迎,他姑姑又未必在家。” 我不禁笑了出來,說:“活該!活該!” 他皺眉笑說,“你聽下去呀!女孩子真干凈,天天這一身白衣裳黑裙子,整齊得烏金白銀似的,從一樹紅桃花底下經過,簡直光艷得照人!我正遇見了,倒退三步,連鞠躬都來不及,我呢,竹布長衫,襟前滿是泥土,袖底都是黑痕,腳上的白鞋也成了黑的了。她頭也不回的向前走,俏利的眼光,一瞥之間,露出了鄙夷的樣子。我急了,回來抱怨李媽今早不給我長衫換。她咕唧著說,‘平常三天一換都嫌早,今天怎么又干凈起來了?打扮什么,二爺!娶媳婦還早著呢,小小的年紀!’偏生哥哥又在廊下聽見了,笑著趕追來說,‘娶媳婦還早著呢,二爺!’把我羞哭了。 “第二天穿一件新電光灰布衫子,去看她侄兒。他不在家,剪頭發去了。姑姑卻站在院子里喂鳥兒,看見我笑說,‘不巧了,我侄兒剛出去,你且坐下,他一會兒就回來。’我搭訕的在一旁站著。這女孩子怎么越來越苗條!也許病瘦了罷,風前站著仿佛要吹起來似的。我正胡想,她忽然笑說,‘你這件新灰布衫子真合式。’我臉紅一笑,從此我每到她家總穿這件灰衫。她卻悄悄的對她侄兒笑話我自開天辟地以來,只穿得這一件衣服,大約是晚上脫下來洗,天一亮,就又穿上。這話偏生又讓我聽見了,氣得要死!” 我噗嗤的笑了出來! “還有一次,我在她家里同她侄兒玩,回家來出門的時候,遇見她從親戚家回來,她說,‘對不起,沒有恭接你,你明天再來罷。’我那天本有一點不舒服,第二天一早卻念念不忘的掙扎著去了,她卻簡直沒有露面。我回來病了三天,病中又想她,又咒她,等到病好,禁不住又去看看,誰知她也病了,正坐在炕沿上吃粥,黃瘦的臉兒,比平時更為嬌柔可憐,我的氣早丟在九霄云外。她抬頭看見我,有氣沒力的笑說,‘姑姑病了,你怎么連影兒也不見。’我惶愧不堪,心中只不住的怨自己連病都不挑好日子! “她喜歡長春花,我把家里的都摘了送給她。哥哥碰見就叨叨說,‘她是你的娘!你這樣糟蹋母親心愛的花兒孝敬她!’哥哥對她實在沒有感情!但是,哥哥也實在沒有看見過她,只知道我有個新認的姑姑而已。我仗著膽兒說,‘這花兒橫豎也快殘了,摘下來不妨事,她雖不是我的娘,但她是我的姑姑!’哥哥吐了一口唾沫,說,‘沒羞,認人家比你小的小姑娘做姑姑。’我拿著花低頭不顧的走開去。我們弟兄斗口,從來是不相下的,這次我卻吃了虧。 “家里的花摘完了,那天見著她,她說,‘我明天上人家吃喜酒要有一朵長春花戴在頭上,多么好看!’我根本就認為除了她以外,別人是不配戴長春花的!便趕忙說,‘放心,由我去找。’回家來葉底都尋遍了,實在沒有。可是已叫她放心,又不好意思食言。猛憶起校園里似乎還有,飯后躊躇著便到學校里去。跳過籬笆,繞過了‘勿摘花木’的牌示,偷摘了一朵。心跳得厲害。連忙把花藏在衣底,跑到她家去,雙手奉上。我還看著她梳掠,換衣裳,戴花出去。看見車上背后那朵紅星在她黑發上照耀,我覺得一切的虧心和辛苦都忘了! “不想她將這事告訴了她侄兒,她侄兒在同學里傳開了。傳到先生耳朵里,就把我傳了去。那時,我正在球場里,嚇得臉都青了,動彈不得,最后只得乍著膽子走到先生那里。先生連問都不問,就把我的罪狀插在我帽子上,拉我到花臺邊去。我哭著,不住的央告,先生也不理。同學們都圍聚了過來。我羞得恨不得鉆進地縫。我那天沒有吃飯,眼睛也哭腫了。幸而那天哥哥沒在,還好一點。至終自然他也知道了,我回家去又受了一頓責罰。 “從此我在先生面前的信用和寵愛一落千丈。自從春天起,又往往言語無心,在班里眼看著書,心里卻描擬著她。和先生對話,所答非所問。先生猜疑,同學也哄笑。我父親到學校里去查問成績的時候,先生老實地這么一說,父親氣得要叫我停學,站柜臺學徒去。好容易我哭著央求,又起誓不再失魂落魄了,父親才又回過心來。” 我這時也不能再笑了。 他嘆了一口氣,“以后的半年,我也沒好好的念書,不過處處提防,不肯有太露出疲學的樣子。可恨她也和我疏遠起來了。她拿我當做一個挨過罰,品學不端的人看待。至于我為何挨罰,她卻全不想到!我也認命了,見了她便低頭走開去。 “今年的春天,一個禮拜天下午,同哥哥去放風箏,偏又遇見她和她侄兒,還有一個穿洋服的少年也在那里。我正要低頭回去,她已看見我了,遠遠地叫著,我只得過去。我介紹了我哥哥,她也介紹了那個她父親朋友的兒子,她叫我叫他叔叔。這叔叔是北京城里念書的。我那時覺得他偉大的很。他卻很巴結姑姑,一言一笑都先事意旨。姑姑那天卻有點不在意的,也許是不自然,只同我在一起,卻讓叔叔,她侄兒,我哥哥在一塊玩。她問長問短,又問我為何總不上她家里去。那時楊柳剛青著,燕子飛來,在水上成群的輕輕掠過。那天的下午是我生命中最溫柔的一刻! “到了黃昏,大家站起走開,那叔叔似乎有點不悅意。我暗暗歡喜。大家分手,回家去的路上,哥哥忽然說,‘你那位姑姑真俏皮!’我不言語。 “從那時起,我又常到她家去,叔叔總在那里,但一遇見我來了,她總丟了叔叔來同我玩。叔叔卻也不介意,只笑一笑走開。 “一月之前,也是一個黃昏,我正從她家回去。叔叔,她侄兒,和姑姑一齊送出來。叔叔忽然笑著拍著我的肩說,‘明天請你來吃酒。’侄兒也笑道,‘是的,請你來吃喜酒。’姑姑臉都紅了,笑著推她侄兒,一面說,‘沒有什么,你若是忙,不來也使得。’我看著他們三個的臉,莫名其妙。回去道上仔細一想,忽然心里慢慢涼起來……“第二天哥哥卻要同我去放風箏,我一定不肯去,哥哥只得自己走了。我走到她家,門口掛著彩結,我進去看了。見酒席的擔子,一擔一擔的挑進來,叔叔和侄兒迎了出來,不見姑姑,我問是什么事,侄兒拍手說:‘你來遲了一步,姑姑躲出去了!這是她大喜的日子。’我一呆,侄兒又指著叔叔說,‘別叫叔叔了,這是我們將來的姑夫,——今天是他們文定的好日子。’我神魂出竅,心中也不知是什么味兒,苦笑著道了一聲喜,也不知怎樣便離了她家。道上還遇著許多來道喜的男女客人,車上都帶著紅禮盒子。 “怪不得她總同我玩呢,原來怕我和她取鬧。我卻是從頭就悶在鼓里。我那時只覺得滿心悲涼,信足所之,竟到了放風箏的地上。哥哥在放呢,看見我來了,便說,‘你那里玩夠了,又來找我!’我不答,他又問了一句。我說:‘只有你是我的親人了,我不找你找誰?’我說著便抱著哥哥的臂兒哭了,把他弄得愕然無措。 “自此,我就絕跡不去了,賭氣也便離開家到北京來念書。那位叔叔也在我們學校里。但是,我可不能告訴你他是誰——他原來在學校是這么一個繡花枕,學問比誰都不如!今天上午他悄悄的拉著我,叫我叫他姑夫,說他在這暑假便回去娶親了,把我又氣得……” 我聽到這里,一欠伸,笑道:“人家娶親,用得著你生氣!” 他說:“我不氣別的,我氣的十八歲的女孩子出什么閣!” 我噗嗤一笑,說:“你呢,十九歲的年紀,認什么姑姑!” 他又皺眉一笑,呆呆的躺了下去,我也自去寫字。一會兒抬起頭來,卻看見他不住的向空伸掌,大概正在練演他的掌心雷呢! 1925年感恩節,惠波車中戲作。第一次宴會 C教授來的是這樣的倉猝,去的又是這樣的急促。楨主張在C教授游頤和園之后,離開北平之前,請他吃頓晚飯。他們在國外的交誼,是超乎師生以上的。瑛常從楨的通訊和談話里模擬了一個須發如銀,聲音慈藹的老者。她對于舉行這個宴會,表示了完全的同意。 新婚的瑛——或者在婚前——是早已虛擬下了她小小家庭里一個第一次宴會:壁爐里燃著松枝,熊熊的喜躍的火焰,映照得客廳里細致的椅桌,發出烏油的嚴靜的光亮;廳角的高桌上,放著一盞淺藍帶穗的罩燈;在這含暈的火光和燈光之下,屋里的一切陳設,地毯,窗簾,書柜,瓶花,壁畫,爐香……無一件不妥帖,無一件不溫甜。主婦呢,穿著又整齊,又莊美的衣服,黑大的眼睛里,放出美滿驕傲的光;掩不住的微笑浮現在薄施脂粉的臉上;她用著銀鈴般清朗的聲音,在客人中間,周旋,談笑。 如今呢,母親的病,使她比楨后到了一個月。五天以前,才趕回這工程未竟的“愛巢”里來。一開門滿屋子都是油漆氣味;墻壁上的白灰也沒有干透;門窗戶扇都不完全;院子里是一堆雜亂的磚石灰土!在這五天之中,她和楨僅僅將重要的家具安放好了位置。白天里樓上樓下是滿了工人,油漆匠,玻璃匠,木匠……連她也認不清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只得把午睡也犧牲了,來指點看視。到了夜里,她和楨才能慢慢的從她帶來的箱子里,理出些應用的陳設,如鐘,蠟臺,花瓶之類,都堆在桌上。 喜歡款待的她,對于今天下午不意的宴會,發生了無限的躊躇。一種復雜的情感,縈繞在她的心中。她平常虛擬的第一次宴會,是沒有實現的可能了!這小小的“愛巢”里,只有光潔的四壁,和幾張椅桌。地毯還都捆著放在樓上,窗簾也沒有做好,畫框都重疊的立在屋角……下午楨又陪C教授到頤和園去,只有她一個……她想著不覺的把眉頭蹙了起來,沉吟了半晌,沒有言語。預備到城里去接C教授的楨,已經穿好了衣服,戴上了帽子,回頭看見瑛躊躇的樣子,便走近來在她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說:“不要緊的,你別著急,好歹吃一頓飯就完了,C教授也知道,我們是新搬進來的,自然諸事都能原諒。”瑛推開他,含顰的笑道,“你躲出去了,把事都推在我身上,回頭玩夠了頤和園,再客人似的來赴席,自然你不著急了!”楨笑著站住道,“要不然,我就不去,在家里幫你。或是把這宴會取消了,也使得,省得你太忙累了,晚上又頭痛。” 瑛抬起頭來,“笑話!你已請了人家了,怎好意思取消?你去你的,別耽擱了,晚上宴會一切只求你包涵點就是了。”楨笑著回頭要走,瑛又叫住他,“陪客呢,你也想出幾個人。”楨道,“你斟酌罷,隨便誰都成,你請的總比我請的好。” 楨笑著走了,那無愁的信任的笑容,予瑛以無量的膽氣。瑛略一凝神,叫廚師父先到外面定一桌酒席,要素凈的。回來把地板用柏油擦了,到樓上把地毯都搬下來。又吩咐蘇媽將畫框,釘子,繩子等都放在一處備用。一面自己披上外套,到隔壁江家去借電話。 她一面低頭走著,便想出了幾個人:許家夫婦是C教授的得意門生;N女士美國人,是個善談的女權論者;還有華家夫婦,在自己未來之先,楨在他們家里借住過,他們兩位都是很能談的;李先生是楨的同事,新從美國回來的;衛女士是她的好友。結婚時的伴娘……這些人平時也都相識,談話不至于生澀。十個人了,正好坐一桌! 被請的人,都在家,都能來,只衛女士略有推托,讓她說了幾句,也笑著說“奉陪”,她真喜歡極了。在江家院子里,摘了一把玫瑰花,叫仆人告訴他們太太一聲,就趕緊回來。 廚師父和蘇媽已把屋中都收拾干凈,東西也都搬到樓下來了。這兩個中年的傭人,以好奇的眼光來看定他們弱小的主婦,看她如何布置。瑛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先指揮著把地毯照著屋子的顏色鋪好;再把畫框拿起,一一凝視,也估量著大小和顏色分配在各屋子里;書柜里亂堆的書,也都整齊的排立了;蠟臺上插了各色的蠟燭;花瓶里也都供養了鮮花,一切安排好了之后,把屋角高桌上白絹畫藍龍的電燈一開,屋里和兩小時以前大不相同了。她微笑著一回頭,廚師父和蘇媽從她喜悅的眼光中領到意旨了,他們同聲的說:“太太這么一調動,這屋里真好看了!” 她笑了一笑,喚:“廚師父把壁爐生了火,要旺旺的,蘇媽跟我上樓來開箱子。” 杯,箸,桌布,卡片的立架,閩漆咖啡的杯子,一包一包都打開了。蘇媽從紙堆里撿出來,用大盤子托著,瑛打發她先下樓擺桌子去,自己再收拾臥室。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了。捻開電燈,撥一撥亂紙,堆中觸到了用報紙包著的沉甸甸的一束。打開了一看,是幾個喇叭花形的花插子,重疊著套在一起,她不禁呆住了! 電光一閃似的,她看見了病榻上瘦弱蒼白的母親,無力的背倚著床闌,含著淚說,“瑛,你父親太好了,以至做了幾十年的官,也不能好好的陪送你!我呢,正經的首飾也沒有一件,金鐲子和玉鬢花,前年你弟弟出洋的時候,都作了盤費了。只有一朵珠花,還是你外祖母的,珠也不大。去年拿到珠寶店里去估,說太舊了,每顆只值兩三塊錢。好在你平日也不愛戴首飾,把珠子拆下來,和弟弟平分了,作個紀念罷!將來他定婚的時候……” 那時瑛已經幽咽不勝了,勉強抬起頭來笑著說,“何苦來拆這些,我從來不用……” 母親不理她,仍舊說下去:“那邊小圓桌上的銀花插,是你父親的英國朋友M先生去年送我生日的。M先生素來是要好看的,這個想來還不便宜。老人屋里擺什么花草,我想也給你。” 隨著母親的手看去,圓桌上玲瓏地立著一個光耀奪目的銀花插,盤繞圓莖的座子,朝上開著五朵喇叭花,花筒里插著綢制的花朵。 母親又說:“收拾起來的時候,每朵喇叭花是可以脫卸下來的,帶著走也方便!” 是可給的都給了女兒了,她還是萬般的過意不去。覺得她唯一的女兒,瑛,這次的婚禮,一切都太簡單,太隨便了!首飾沒有打做新的,衣服也只添置了幾件;新婚沒有洞房,只在山寺里過了花燭之夜!這原都是瑛自己安排的,母親卻覺得有無限的慚愧,無限的抱歉。覺得是自己精神不濟,事事由瑛敷衍忽略過去。和父親隱隱的談起贈嫁不足的事,總在微笑中墜淚。父親總是笑勸說,“做父親的沒有攢錢的本領,女兒只好吃虧了。我陪送瑛,不是一箱子的金錢,乃是一肚子的書!——而且她也不愛那些世俗的東西。” 母親默然了,她雖完全同情于她正直廉潔的丈夫,然而總覺得在旁人眼前,在自己心里,解譬不開。 瑛也知道母親不是要好看,講面子,乃是要將女兒妥帖周全的送出去。要她小小的家庭里,安適,舒服,應有盡有,這樣她心里才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瑛嫁前的年月,才可以完完滿滿的結束了。 這種無微不至的愛慈,每一想起,心里便深刻的酸著。她對于病中的母親,只有百般的解說、勸慰。實際說,她小小的家庭里已是應有盡有了。母親要給她的花插,她決定請母親留下。 在母親病榻前陪伴了兩個月終于因為母親不住的催促,說她新居一切待理。她才忍著心腸,匆匆的北上。別離的早晨,她含淚替母親梳頭,母親強笑道,“自昨夜起,我覺得好多了,你去盡管放心……”她從鏡中偷看母親痛苦的面容,知道這是假話,也只好低頭答應,眼淚卻止不住滾了下來。臨行竟不能向母親拜別,只向父親說了一聲,回身便走。父親追出欄桿外來,向樓下喚著,“到那邊就打電報……”她從車窗里抬頭看見父親蒼老的臉上,充滿了憂愁、無主……這些事,在她心里,如同尖刀刻下的血痕,在火車上每一憶起,就使她嗚咽。她竟然后悔自己不該結婚,否則就可以長侍母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但她自己情牽兩地,她母親也不肯讓她多留滯了。 到北方后,數日極端的忙逼,把思親之念,剛剛淡了一些,這銀花插突然地又把無數的苦愁勾起!她竟不知步履艱難的母親,何時把這花插,一一的脫卸了,又謹密的包好?又何時把它塞在箱底?——她的心這時完全的碎了,慈愛過度的可憐的母親! 她哭了多時,勉強收淚的時節,屋里已經黑得模糊了。她趕緊把亂紙揉起塞到箱里去,把花插安上,拿著走下樓來,在樓梯邊正遇著蘇媽。 蘇媽說,“桌上都擺好了,只是中間少個花盤子……”瑛一揚手,道,“這不是銀花插,你把我摘來的玫瑰插上,再配上綠葉就可以了。”蘇媽雙手接過,笑道,“這個真好,又好看,又合式,配上那銀卡片架子,和杯箸,就好像是全套似的。” 瑛自己忙去寫了卡片,安排座位。C教授自然是首座,在自己的右邊。擺好了扶著椅背一看,玲瓏的滿貯著清水的玻璃杯,全副的銀盤盞,銀架上立著的紅色的卡片,配上桌子中間的銀花插里紅花綠葉。光彩四射!客室里爐火正旺,火光中的一切,竟有她擬想中的第一次宴會的意味! 心里不住的喜悅起來,匆匆又上了樓,將臥室匆匆的收拾好,便忙著洗臉,剔甲,更衣……一件蓮灰色的長衣,剛從箱里拿了出來,也忘了叫蘇媽熨一熨,上面略有些皺紋,時間太逼,也只好將就的穿了!怪不得那些過來人說做了主婦,穿戴的就不能怎樣整齊講究了。未嫁以前的她,赴一個宴會,盥洗,更衣,是要耗去多少時候呵! 正想著,似乎窗外響起了錚的琴聲,推窗一看,原來外面下著滴瀝秋雨,雨點打著鉛檐,奏出清新的音樂。“喜悅中的心情,竟有這最含詩意的誤解!”她微笑著,“楨和C教授已在歸途中罷?”她又不禁擔心了。 剛把淡淡的雙眉描好,院子里已聽見人聲。心中一跳,連忙換了衣服,在鏡里匆匆又照了一照,便走下樓來,楨和C教授拿著外衣和帽子站在客室中間,看見瑛下來,楨連忙的介紹。“這位是C教授——這是我的妻。” C教授灰藍的眼珠里,泛著慈祥和愛的光。頭頂微禿。極客氣的微僂著同她握手。 她帶著C教授去放了衣帽,指示了洗手的地方。剛要轉身進入客室,一抬頭遇著了楨的驚奇歡喜的眼光!這眼光竟是情人時代的表情,瑛忽然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楨握著她的雙手,附在她耳邊說:“愛,真難為你,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走錯了地方呢!這樣整齊,這樣美,——不但這屋里的一切,你今晚也特別的美,淡淡的梳妝,把三日來的風霜都洗凈了!” 瑛笑了,掙脫了手,“還不換雙鞋子去呢,把地毯都弄臟了!”楨笑著自己上樓去。 C教授剛洗好了手出來,客人也陸續的來了。瑛忙著招呼介紹,大家團團的坐下。楨也下來了,瑛讓他招待客人,自己又走到廚房里,催早些上席,C教授今晚還要趕進城去。 席間C教授和她款款的談話,聲音極其低婉,吐屬也十分高雅,自然。瑛覺得他是一個極易款待的客人,并不須人特意去引逗他的談鋒。只他筷子拿得不牢,肴菜總是夾不到嘴。瑛不敢多注意他,怕他不好意思,抬起頭來,眼光恰與長桌那端的楨相觸,楨往往給她以溫存的微笑。 大家談著各國的風俗,漸漸引到婦女問題,政治問題,都說得很歡暢,瑛這時倒默然了,她覺得有點倦,只靜靜的聽著。 C教授似乎覺得她不說話,就問她許多零碎的事。她也便提起精神來,去年從楨的信里,知道C教授喪偶,就不問他太太的事了。只問他有幾位兒女,現在都在哪里。 C教授微微的笑說,“我么?我沒有兒女——” 瑛忽然覺得不應如此發問,這馴善如羊的老者,太孤單可憐了! 她連忙接過來說,“沒有兒女最好,兒女有時是個累贅!” C教授仍舊微笑著,眼睛卻凝注著桌上的花朵,慢慢的說,“按理我們不應當說這話,但看我們的父母,他們并不以我們為累贅……” 瑛瞿然了,心里一酸,再抬不起頭來。恰巧C教授滑掉了一只筷子,她趁此連忙彎下腰去,用餐巾拭了眼角。拾起筷子來,還給C教授。從潤濕的眼里望著桌子中間的銀花插,覺得一花一葉,都射出刺眼的寒光! 席散了,隨便坐在廳里啜著咖啡。窗外雨仍不止。衛女士說太晚了,要先回去。李先生也起來要送她。好在路不遠,瑛借給她一雙套鞋,他們先走了。許家和華家都有車子在外面等著,坐一會子,也都站起告辭。N女士住的遠一點,C教授說他進城的汽車正好送她。 大家忙著穿衣戴帽。C教授站在屋角,柔聲的對她說,他如何的喜愛她的小巧精致的家庭,如何的感謝她倉猝中為他預備的宴會,如何的欣賞她為他約定的陪客;最后說:“楨去年在國外寫博士論文的時候,真是廢寢忘食的苦干。我當初勸他不要太著急,太勞瘁了,回頭趕出病來。他也不聽我的話。如今我知道了他急于回國的理由了,我一點不怪他!”說著他從眼角里慈藹的笑著,瑛也含羞的笑了一笑。 開起堂門,新寒逼人。瑛抱著肩,站在楨的身后,和大家笑說再見。 車聲一一遠了,楨捻滅了廊上的電燈,攜著瑛的手走進客廳來。兩人并坐在爐前的軟椅上。楨端詳著瑛的臉,說,“你眼邊又起黑圈了,先上樓休息去,余事交給我罷!——告訴你,今天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感謝和得意……” 瑛站起來,笑說,“夠了,我都知道了!”說著便翩然的走上樓去。 一面卸著妝,心中覺得微微的喜悅。第一次的宴會是成功的過去了!因著忙這宴會,倒在這最短的時間內,把各處都擺設整齊了。如今這一個小小的家庭里,圍繞著他們盡是些軟美溫甜的空氣……又猛然的想起她的母親來了。七天以前,她自己還在那闃然深沉的樓屋里,日光隱去,白燕在籠里也縮頸不鳴。父親總是長吁短嘆著。婢仆都帶著愁容。母親灰白著臉頹臥在小床上,每一轉側,都引起夢中劇烈的呻吟……她哭了,她痛心的恨自己!在那種凄涼孤單的環境里,自己是決不能離開,不應離開的。而竟然接受了母親的催促,竟然利用了母親偉大的,體恤憐愛的心,而飛向她夫婿這邊來! 母親犧牲了女兒在身旁的慰安和舒適,不顧了自己時刻要人扶掖的病體。甚至掙扎著起來,偷偷的在女兒箱底放下了那銀花插,來完成這第一次的宴會! 她抽噎的止不住了,頹然的跪到床邊(www.lz13.cn)去。她感謝,她懺悔,她祈禱上天,使母親所犧牲、所賜與她的甜美和柔的空氣,能從禱告的馨香里,波紋般的蕩漾著,傳回到母親那邊去! 聽見楨上樓的足音了,她連忙站起來,拭了眼淚,“楨是個最溫存最同情的夫婿,被他發覺了,徒然破壞他一天的歡喜與和平……” 楨進來了,笑問,“怎么還不睡?”近前來細看她的臉,驚的攬著她道,“你怎么了?又有什么感觸?” 瑛伏在他的肩上,低低的說,“沒有什么,我——我今天太快樂了!” 1929年11月20日,北平協和醫院。 冰心作品_冰心散文集 冰心:一日的春光 冰心:像真理一樣樸素的湖分頁:123
俞平伯:愚底海 愚人掉在海里, 聰明人在岸灘上, 很有憐惜他的樣子。 “朋友!說你是愚人,可是嗎?” 恭恭敬敬的回答, “先生,正是呢!” “那么,你所知道的 比我少吧。” “一定是如此!” “我知道山,你……” “我也知道。” “水呢?” “知道的!” “花,草,鳥兒呢?” “知道的!” “宇宙間底,這和那?” “更知道了!更知道了!” 聰明人詫異著, 覺得今天也有些不聰明了。 “愚先生,你能告訴我, 所不知遒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自己, 所以人們(www.lz13.cn)說我是愚人; 你不知道我是怎樣的我, 怕你也是個愚人呢!” 撲通,一堆兒海底去了, 岸上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了。 一九二二,一,十,上海。 俞平伯:《燕知草》自序 俞平伯:讀《毀滅》 俞平伯:賦得早春分頁:123
林文月:京都一年 日式料理亭的餐室都是榻榻米的,所以客人一律要脫鞋才能入內,至于房間有大有小,依宴客人數的多寡及排場大小而定。正式宴客的房間多有“床之間”,墻上常懸掛著書畫,案上供著鮮花,主賓被安排在面對“床之間”的方向,算是上位。客人坐定后,服務生會送來毛巾和熱茶。京都以產“清水燒”陶瓷器著名,一個好的料理亭所用的茶碗食具常比一般家庭考究,有些茶杯往往價值在千元以上(合臺幣百余元)。所幸日式房屋席地而坐,茶杯不易打破,而當客人受捧精致名貴的飲具時,心里常常有受尊重的感覺,所以也就特別自重自愛了。 京都的宴會和日本其他各地大致相同,只是更注重餐前的茶點。因為京都是茶道的發祥地,所以有些料理亭也會用抹茶佐以精美的甜點待客。日本人用餐方式與西方人相似,與我們中國人圍著中央的大盤,大家共享一菜不同,而是每人面前一個托盤,上面放置著酒杯、碗筷和碟盤。第一道菜是冷盤,有魚蝦,有蔬菜,而絕無肉類。說來奇怪,中國的酒席若省去了雞鴨豬肉幾乎不能想象,而日本人正式宴客卻不能有肉食上桌,他們連平日三餐也極少吃鳥獸肉,魚和其他海產是他們的主菜,這可能與島國環境有關系吧。京都人的冷盤中最常見的是利用河魚做成的生魚片。因為該地離海較遠,海魚需賴附近濱海地區供應,但河魚則可以直接取自東北方的日本第一大湖琵琶湖。這些或切片,或切絲的新鮮生魚,不佐以綠色的芥末,卻另配有一種顏色較黃,味道酸中帶甜的稀醬。據說是因為河魚有較重的土味,所以需用酸味來遮蓋。許多初嘗日本菜的外國人都吃不慣這種“頗野蠻”的生魚片。尤其京都的新鮮河魚更不堪入口,但是如果你不能吃這種生魚,享受京都美食的樂趣將減去一大半了。河里的生魚片較海魚爽脆,味道也往往更鮮美,配以酸甜稀醬,初嘗時可能稍覺異樣,不過,細嚼之后,那種特有的風味確屬不凡,你便不得不同意京都人的調配了。 冷盤之中,除用新鮮的魚蝦外,京都的人每好以時鮮蔬菜點綴其間。春夏之交,芋頭的新莖剛長出,摘下最嫩的一節,用沸水略燙,切成寸許長,放在精致的淺色碟中冷食,顏色碧綠,脆嫩可口。又有一種細長而略帶紫紅色的植物,梢頭卷曲,學名叫薇。也同樣以清水煮熟后,切段冷食。這種野菜在一流的料理亭里,每人面前的碟中一小撮,以極講究的手藝擺列出來,予人以珍貴的感覺。想到伯夷叔齊義不食周粟,隱居首陽山內,采薇而食,終于餓死,其間的意境何其懸殊啊!日式筵席講究排場和氣氛,食物本身卻往往十分清淡,量也極少,京都的吃食,尤其精美。一道看似尋常的菜肴,可能花費三數番烹煮的工夫。而當其被小心放置在色彩調和的盤碟之中時,確實能收牡丹綠葉之效果。一般來說,京都的事物是頗注重視覺享受的。對于講究實惠的中國人而言,有時難免覺得他們的視覺效果反居味覺效果之上了。有一回,我受日本朋友的正式招待,在冷盤之后,服務生端上來一湯一菜,都用十分講究的碗盛著,上面都有碗蓋著。打開了湯碗的蓋子,里面是七分滿的“味噌汁”,三數粒新鮮甘貝浮沉著,滋味相當鮮美。另一個較大的丹漆木碗非常豪華,碗蓋上鏤嵌著金絲花紋。我充滿好奇與期待,小心翼翼掀開了那扁平的蓋子。出乎意外地,在那直徑約三寸的朱紅色木碗內,只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寸見方的蛋卷,旁邊點綴著幾片香菜葉子,此外更無他物。朱紅色的容器,黃色的蛋卷以及綠色的香菜,那顏色的配合倒是很雅致的,不過,我不能否認當時內心所感到的失望,越是大的料理亭,容器越大,也越精致,但是里面的食物也相形之下顯得越“渺小”了。 京都的廚子布置菜肴往往遵循一定的規則,那嚴格的態度就如同花道老師教授插花一樣的一絲不茍。在圓山公園附近有一家“平野家”,專售芋頭燉風干魚,據說已有三百年的歷史了。我個人覺得那芋頭與風干魚的味道并不怎么頂出色,可是對他們的清湯則至今懷念。打開紅漆的蓋子,一碗清可見底的湯,中央均衡地放置著一小方塊蛋餅、一片香菇、一段竹筍和一支松針,上面覆蓋著薄薄的一層豆腐衣。那碗清湯用木魚以溫火燉出,故味道清香鮮美無比。據說這碗湯的五色內容,其布置法三百年來未曾改變過。京都就是這么一個地方,處處保留著他們的歷史傳統! 說到菜肴布置的手藝,另有一家料理亭的生墨魚片也是很值得一提的,他們總是將一片片白色的墨魚片卷曲擺列成一朵白色茶花的形狀,用黃色的魚卵做花蕊,翠綠的菜莖和三兩片洗凈的樹葉點綴襯托,擺在不施漆的檜木砧板上,構成一幅藝術的畫面,教人不忍下箸破壞那完美的形象。就因為京都的廚師特重菜肴的視覺之美,所以連日本人自己也管京都菜叫“用眼睛看的料理”了。 京都的烹飪除了特別重視其視覺美之外,更以味淡著稱。日本菜本就比較清淡,而京都菜尤其味道淡薄。東京和大阪等外地的人常嘲笑京都的食物“淡而無味”,然而京都人卻另有一套說辭,他們以為調味濃膩會遮蓋食物本身所具有的味道,烹飪得淡,才能享受原味,他們更認為會欣賞淡味菜肴,才是真正懂得吃的人。普通一個家庭的廚房里多備有兩種醬油,一種是淡色的(相當于我們的白醬油),做調味之用,另一種深色的,專供蘸食用。除了享受食物原味之外,淡色的醬油也可以使食物保持其原來的色澤,這一點也是他們所重視的烹飪之道。 講這種素淡的“食經”發揮到極致者便是京都有名的禪料理——“湯豆腐”。顧名思義,禪料理與佛教禪宗是有關系的。京都市內以及近郊大小的佛教寺院多不勝數,而在各宗派之中,禪宗寺院頗居多數。這些寺院多有供應禪料理(一名精進料理),禪宗和尚不食葷腥,全用素食,而其中以清水煮白豆腐最有名。日本一般市場里出售的豆腐比較粗糙,而寺院里禪僧的豆腐則潔白細膩,入口即化,十分精致。這種“湯豆腐”只是將嫩白豆腐在沸水中略微川過,切成半寸許見方,仍浸于清水中,以保持幼嫩。通常都是用木制小桶裝著,食時蘸以七味及白醬油。其色澤純白,味亦淡薄,完全符合禪宗意境。京都市內以南禪寺的湯豆腐最負盛名,每年觀光季節,從外國和日本各地來京都的人必一嘗此禪味,故而“南禪寺”北側的“壺庵”常是座無虛席,有時尚得排隊等候。“清水寺”的湯豆腐雖未若“南禪寺”著稱,然而在那半山腰的露店里,脫去皮鞋,盤坐在鋪著紅布的榻榻米上,叫一客清淡的湯豆腐,飲兩杯甜甜的日本酒,無論賞秋葉,或看落英,都是極風流饒有情致的。 京都人雖然雅愛淡的口味,但是這并非表示他們沒有濃膩的食物。在市區三條京阪車站附近的狹窄弄堂里有一家“北齋”,以獨家生意“御獵鍋”出名。關于“御獵鍋”一詞的來源,在一個北風凜冽的夜晚,那個掌廚的京都婦人曾娓娓地告訴我:在很久遠的古代,有一次帝王貴族們外出打獵,由于興致濃厚,較預計的時間延緩了。他們吃盡了攜帶的糧食,不得已而向農家求食。受寵若驚的農人,趕忙洗凈了鋤頭,宰殺了肥鴨,就在炭火上用鋤頭替代釜鍋,以鴨油烤鴨肉,佐以新摘的蔬菜進供。那些饑餓的貴人們享受過吱吱作響而香噴噴的鴨肉以后,竟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故而回到宮殿里,特令仿造農作的鋤具,如法炮制。從此這道農家野味不脛而走,遂為別致的菜單。這個故事與正德皇帝大賞民間稀飯醬菜的軼聞相類,其真實性頗可疑,然而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倒是異鄉寒夜里一段有趣的記憶。“北齋”的店面不大,只有里外二間,卻十分爽凈,布置也頗不俗,到處有斗笠蓑衣等裝飾,洋溢著農莊情調。里面較大的一間供正式宴席用,通常小吃則在外面一間。在那二十席大的空間里,擺著四五張日式矮幾,上皆有瓦斯設備,隨時可供燒烤。另有一排如同酒吧的柜臺,上面也裝著瓦斯爐。由于柜臺下挖著一條溝,客人可以把雙腿垂放,而不必受日式盤坐的麻痹之苦,所以一般外國人都愿意坐在那兒。客人坐定后,他們會送上一杯熱茶,一條毛巾和一張印著“北齋”的紙制圍兜,教你將兩根帶子系在頸后,以防食時鴨油濺于胸前。接著,那位婦人會把你面前的瓦斯爐點燃,放上一塊鋤具型鐵板,又端出精巧的藤制小簸箕,上面堆放著一片片鴨肉、蔥段、白菜、青椒、胡蘿卜以及新鮮香菇等蔬菜。客人可以自己動手將那鴨油放在鐵板上煎炸。然后再放蔥段和鴨肉、蔬菜等。如果你是一個初次嘗食的客人,那位婦人會親切地替你服務,一邊用綿綿的京都腔和你聊天。她的手法熟練,有時候一個人站在柜臺里,可以同時照顧一排五六個客人,而使每個客人都沒有被冷落的感覺。當鴨肉烤熟時,濃郁的香味便充滿了整個房間,教人垂涎三尺,而吱吱響的蔬菜又十分爽脆可口。面前的爐火把你的臉烘得紅紅熱熱的,如果再叫上一壺乳白色的濁酒慢慢酌飲,幾乎可以把異鄉冬夜的愁悶暫忘,而“五世長者知飲食”,這時你的享受真不啻是帝王貴族了! 日本人平時很少吃獸肉,據說吃牛肉的風氣還是在明治維新以后才開始的,有些保守的京都人至今不能習慣肉腥。不過,戰后日本政府為了改善民間的食生活,促進國民健康,已提倡面食和多食鳥獸肉,而一般年輕人也逐漸有重視肉食的傾向了。或許是平時多以魚介蔬菜為主食的關系吧,當他們享用肉食時往往只以吃肉為目的,而暫摒魚蝦,僅以些許蔬菜佐配。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到處可以看到用白糖和醬油烹調肉類的“壽喜燒”招牌。更甚者,在市區河原町四條有一家號稱肉屋的“南大門”。這家六層樓高的餐館有電梯接送客人,而每一層樓專賣某地肉食:有日本式“壽喜燒”、“鐵板燒”、韓國烤肉、蒙古烤肉及西式牛排等。初看那稱做“肉屋”的廣告,不明就里的人往往會嚇一跳,其實所謂肉屋者,既意謂此六層樓的房屋全部以肉食為主耳。以前動物的內臟類為日本人所厭惡丟棄,近來也頗有知味者了。街旁常見“荷爾蒙燒”這種奇特的廣告,便是指專以肝臟、肚子、腰子等為主的食物。我們中國人一般家庭中常吃炒肝片、腰花等,卻從來沒聽說過標榜為“荷爾蒙燒”的吧。 講到肉食而不提“十二段家”可能是一大疏忽。如果你在京都想吃涮牛肉,任何人都會告訴你應該到“十二段家”去。因為“十二段家”是京都賣涮牛肉的元祖。據說“十二段家”的主人早年曾住過我國北方,返鄉時攜會了這種美味而別致的食譜,而在京都最典雅的地區只園開設了這個店。“十二段家”這個店名頗不俗,乃是典出于歌舞伎“忠臣藏”者,可見店主對古典的嗜好。而其店面也保留著古典京都式建筑物風格,無論那“勘亭流”的招牌,赭紅色的格子木門或蠟染的垂幔,都能予京都人親切的印象。如今開創“十二段家”的主人已故去,只園的店由他的大小姐主持。年屆花甲的現任女主人頗能克紹箕裘,使店譽依然不衰。除了只園的本店之外,“十二段家”在丸花町和北白川通另有兩家分店,也能保持著老主人的作風,有三小姐夫婦主持,秋道先生管理丸花町的店,秋道太太管理北白川通的店。北白川通的“十二段家”于兩年前建成,在鋼筋水泥的建筑物逐漸取代舊式木屋的今日,秋道先生夫婦卻執意修建真材實料的江戶時代京都式房屋,以求得三個店鋪的風格一致。由于北白川通近京大人文科學研究所,許多學者的住宅都在附近,而秋道太太又是一位多愁善感,饒有文學氣質的女性,她店里所懸掛的字畫,展出的屏風,甚至于擺飾用具都十分雅致,所以這家“十二段家”很自然地成為文人學者雅聚的場所。我第一天到京都,平岡教授便介紹我認識了秋道太太,而她和我一見如故,一年來竟成了無話不談的知交。秋道太太主持的“十二段家”也以涮牛肉著稱,不過她做涮牛肉的方式卻和我們中國人略異。對于貴賓上客,她會依京都習俗,先上熱茶和糕點,繼之以日式冷盤,以為佐酒之菜肴。銅制的火鍋與我們中國的火鍋完全一樣,不過,她會在那一鍋沸滾的清水里先放下大蔥、白菜、茼蒿和新鮮香菇等蔬菜,然后請你自己把面前的牛肉放下去涮一涮。那牛肉有半公分厚,而且也切得很大,每人盤上四條。京都附近有神戶、松阪等有名的肉牛產地,而牛肉的等級頗多。“十二段家”一向以供應上等牛肉維持店譽,他們所選的牛肉肥瘦得宜,精肉里雜有點點白油,一如降霜,這種肉吃起來特別滑嫩,日人稱做“霜降”。至于蘸肉的佐料,則是“十二段家”的一項秘密,雖然一年來爽直的秋道太太對我無話不說,這一點秘密她始終沒有透露過。我只知道那每人一小碗的白色佐料中大部分是研磨成漿汁的芝麻,又依客人的口味嗜好,可以任意加些白醬油及蔥末、七味等。這種吃法與我們中國人先涮薄片牛肉,后燙蔬菜、粉絲等物,而佐料依個人喜愛自己調配有多么不同!不過,沒有到過中國的秋道太太卻相信這就是我們的涮牛肉,同時她家菜單上的涮牛肉也不依日式讀法,卻故意用英文注音Shua-Niu-Rou,以示正宗。除了涮牛肉外,“十二段家”也供應西式牛排以及純京都風味的茶泡飯,而茶泡飯佐以醬菜,生魚片,味噌汁這一道清淡的吃食,和“涮牛肉”同為其招牌菜單,許多日本各地游客不遠千里來吃它呢。有時,應客人喜好,秋道太太也會供應各季的時鮮。在春末夏初時,我曾在一次宴席上吃到鯉魚做的生魚片,對之印象深刻,至今難忘。當侍應小姐端出那直徑至少有一尺半大的陶盤上來時,我以為躺在蘿卜絲做成的波浪里那條魚是活的,因為看來它外形完整無傷。可是當秋道太太用筷子掀去那覆蓋著的一層鱗片時,底下卻赫然是已切成薄片而排列整齊的魚肉,肉色透明,微滲鮮血。這純是刀法與速度的表演,那位年輕廚師島田先生確實有了不起的手藝!當我們的筷子翻動魚肉時,那條看來完整而實際已體無完膚的鯉魚竟然躍動了好幾次,秋道太太驕傲地告訴我:這足以證明魚片的新鮮,然而看著那垂死痙攣的魚身,我已倒足了胃口,不忍下咽了。 在京都吃河豚也是極風雅之事,但是受了過去“拼死吃河豚”的錯誤觀念影響,我一直認為那是極危險的,而不敢輕易嘗試。直到快離開京都時,寫蘇東坡論文的李小姐因為有感于蘇東坡盛稱河豚味美,說為了享受其美味,“直那一死!”,覺得在日本而不吃河豚,無以了解古人之語,所以約我去共嘗河豚滋味。在我國大陸上,河豚上市應該是荻芽生,楊花飛的春天,然而在日本卻在冬季,而我們兩個人想起吃河豚卻在八月的只園祭時候。日本朋友們都說在夏季里想吃河豚是挺不容易的事情,然而我們這兩個異鄉吃客卻抱著“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決心。李小姐更不惜花費二百元買了一本《京都味覺散步》做為指南。于是她和我拿出訪名園古剎的精神,按圖索驥,在河原町三條與四條之間,大街小巷地轉著,最后總算找到一家終年供應河豚的“五十嵐”。我們叫了兩客河豚全席,所費不過一千四百元(約合臺幣一百五十元),包括有醋漬河豚的前菜,河豚生魚片,及河豚火鍋。生魚片取自河豚肉最佳部位,那切成賽紙薄的魚肉透明而晶瑩,攤擺在五彩大瓷盤上,盤上的花紋透過魚片而清楚可辨,十分美觀。據云河豚肉性極韌,非刀法高明不能切割。吃河豚生魚片的佐料與一般河魚的甜酸黃醬相同。想到梅堯臣詩那句“庖煎茍失所,入喉為鏌铘”,難免膽顫心悸。看到我們猶豫的表情,那位侍應生說:河豚的毒只在內臟里,而在日本賣河豚是需要特別執照的,何況這家“五十嵐”已有二三十年的經營歷史了,她勸我們盡管放心去吃。果然,河豚肉做的生魚片爽脆鮮美,非其他魚肉所能比。至于做火鍋用的河豚,則帶皮連骨,蓋為切魚片余下來的部分。在沸滾的湯里涮燙,蘸著特別調配的佐料吃,魚皮肥厚,饒有膠質,而肉則滑嫩,在有冷氣設備的夏季里,臉上迎著鍋里冒出的蒸氣,品嘗這別致的河豚火鍋,的確是一大享受。所遺憾者,東坡講究煮魚之法,我們所吃的河豚生魚片及火鍋未必得其法,也只有從眼前的美食遙想古人之風雅了。 在日本住久了之后,難免思念家鄉口味,京都畢竟不如大阪與東京,中國菜館比較少,烹調手藝也稍差。坐落于四條大橋畔的四層樓洋房“東華菜館”算是數一數二的北京菜館了。在我游學京都期間,受到許多人的關懷與照顧,六月里父母歐游返臺路經京都時,曾特別為我在“東華菜館”擺一桌酒席回謝他們。訂酒席時,那位山東籍的老板問我:“您訂多少錢一客的酒席?”這倒使我很驚訝,中國菜是論桌的,哪有算一客多少錢的呢?大概那位老先生在日本住久了,入鄉隨俗,所以也就采用這個東洋式的算法了。后來我要求看菜單時,他又說:“您放心吧,咱們都是中國人,一定客氣的!”倒非我不相信他,只是過去每當請客時,我總習慣先看看菜單,而這在國內也是很普通的事情,并不足以表示對餐館的不信任。老板拗不過我,只好叫領班的開了菜單來。那菜單上的十道菜里倒有三道是雞。我雖非烹飪能手,但也知道酒席上應該避免太多的重復,所以要求把其中兩道換成烤鴨和海鮮。老板總算因為我是中國人,給了我最大的面子,都答應了。十月不知家鄉味,我對慕名已久的“東華菜館”抱著很大的期望。然而,事實卻使我非常失望!當天的菜,無論烹調與布置手藝都只能算是二三流的,尤其令人沮喪的是那一道“北京烤鴨”,端出來時,鴨皮連著鴨肉,切得厚厚大大,排列也極不整齊。沒有薄餅,卻代之以冰冷的饅頭。佐料除醬和蔥段外,尚有洋蔥與黃瓜片!差堪告慰的是每盤菜都相當豐富,足夠一桌半的客人吃飽。我們三個做主人的都感到坐立不安,但是在座的日本客人卻都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也許我們以國內的標準求諸京都是太苛刻了吧。一流的“東華菜館”尚且如此,則遑論其他了。這一頓飯所費總共五萬元(合臺幣五千多元)。 在京都的外國餐館中“萬養軒”也是很有名的。這家以正宗法國菜為招牌的餐館在最繁華的四條。如今二層樓的房子雖已古舊,倒是數十年前全京都市內唯一夠水準的洋房呢。踏進自動的玻璃門內,室內鋪滿紫紅色的地毯。門口永遠站著兩個制服畢挺,帶白手套的男女侍應生。他們會笑容可掬,斯文有禮地接去你手中的東西,替你脫下外套,然后領著你到預訂的桌上,或為你找一個合適的座位。這里無論晝夜,始終保持光線柔和,高高的屋頂下垂著巨大的水晶燈,更增添豪華的氣氛。室內的設計正是路易十四時代的法國趣味,走道壁間里擺設著精致的瓷器和古典的玻璃杯子。據說“萬養軒”的主人曾留學法國,專習烹飪。創店以來,無論一湯一菜,甚至面包甜點都完全依仿法國式口味。如今主人已故去,店務由其女公子主持。這位皮膚白皙,嬌小而高雅的中年婦人經常穿著與其他女侍應生同樣的制服,來回巡視于各餐桌之間,對熟悉的客人她常常會自動上前招呼,但態度溫文,辭令不卑不亢,往往使客人覺得能得到她的青睞是一種殊榮。京都的西餐館頗不少,但“萬養軒”的聲譽卻能經久而不衰,一則以其傳統的地道口味,再則認真的經營方法也恐怕是主要因素吧。 像世界任何地方一樣,在第一流的餐館里可以獲得豪華的氣氛,殷勤的招待與夠水準的佳肴;但是識途老馬寧愿花費較少的錢,得到更實惠的享受。京都的大街小巷里,尤其在只園先斗町一帶那些狹窄的弄堂里有數不清的小吃店,而一個京都的老饕客會告訴你:在哪里你可以吃到夠味的壽司,在哪兒你可以嘗到不含糊的鰻魚。“重兵衛”的壽司、“權兵衛”的湯面、“平八”的什錦火鍋、“錦水亭”的筍料理、“洗月庵”的鶉蛋面、“尾張屋”的蕎麥面等,這些料理店多數具有濃厚的庶民趣味,你可以隨時從容輕松地進去,叫一兩樣喜歡吃的東西,所費無幾,而享受良多。在這些料理店之中,最饒有情調的該數先斗町鴨川畔那些櫛比林立的純京都風格的飲食店了。它們都是古老的日式木屋,緊靠著鴨川建筑,客人坐在榻榻米上,可以邊吃邊聽潺潺的水聲。多數的(www.lz13.cn)店在正屋之外,又搭伸木板臺子在河岸積石之上,叫做“床”。這些“床”都是露天的,專供夏夜納涼之用。先斗町為京都著名的花街,舞妓與藝妓集中此區。悶熱的夏夜,這種“床”便成為宴客的好場所,燈光水影與星月互輝,三味線的弦音伴著藝妓的歌聲,岸邊送來習習涼風,使整條的鴨川散發出惑人的妖嬈氣氛。這樣的情調只有在京都才能看到。 諺云:“吃中國菜,住美國房子,討日本老婆。”我們的菜肴不僅為國人引以為榮,同時也幾乎是全世界的人所一致贊美者,然而,就如同住久了鋪設地毯,有空氣調節的新式洋房后,偶一見茅頂磚墻的田舍,你會不由得產生親切自在的感覺;又如同與嬌柔溫順的佳麗處久后,見得談吐文雅,落落大方的女性,你會禁不住起思慕之情一般;在遍嘗濃膩之后,清淡的日本菜給你的意境是截然不同的。何況京都的菜肴原本不僅止為滿足人們口腹之欲,它是需要同時用眼睛去欣賞,情趣去體會的。如果你能用參觀古剎的悠閑心境去享受京都的食物,那就對了。 林文月作品_林文月散文集 林文月:在臺大的日子 林文月:《陽光下讀詩》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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